暑热逐渐来袭，而距离我开学的日子还有漫长的一段距离。说实话有些后悔这么早就跑出来了，没有经过深思熟虑，莽莽撞撞的就离开了家。独自生活比我想象的要复杂许多，一边忍耐着心灵上的空虚，一边还要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。这对于平时过着饭来张口生活的我，无疑是一项艰巨的任务。短短的半个月，就几乎把我从头到脚都狠狠的折磨了一遍。不过，因此而得到的成长也有不少，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，我也说不准。
顺带一提，在宿舍无聊了一周后，我在商店街找了份短期的暑假工。因为日薪和待遇都挺不错，所以就没头脑的进去干了。这算是提前体验社会生活吗？或许只是单纯的不想在宿舍虚度光阴。
工作是替一家商场在户外售卖冷饮，偶尔也会到街头小巷发发传单之类的。不太辛苦，但每天都免不了搞的一身湿。夏天的太阳确实不敢恭维，这还没出去几天，我就整个变成了一只非洲生物。
忙碌与一成不变的生活，渐渐让我忘记了很多，包括妹妹，也在不知不觉中淡出了我的视线。虽然偶尔也会想妹妹此刻在做什么，但坚持不了几秒就会被顾客的声音打断。在这期间，只有妈妈给我来过一通电话，简单的询问了一下我的近况，还有开学的时间，不过因为当时正巧在上班，所以没聊几句就挂掉了。
随着时间的推移，开学也近在眼前，工作便只好在开学前的几天被迫辞掉了，为了庆祝我正式成为一名大学生，几位同事还带着我去海鲜馆嗨了一顿。他们之中有大学里的前辈，也有已经结过婚的长者。谈笑之余，不免打趣了我几句，聊起了自己的过往。说的多半都是有关他们大学里的事情，比如怎么和女生搭讪，怎么找到女朋友之类的。
女朋友吗？似乎我的生命中，除了妹妹以外，就没出现过这种生物。现在进了大学，是不是多少也该考虑考虑？保不齐有了女朋友之后，某些事也会跟着往好的方面发展不是？
听着同事们撒着酒疯的话，我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，翻开一看，是未知的陌生号码。海鲜馆里有些嘈杂，我便拿着手机来到了外面，刚一接通，那头就传来了紧张又激动的声音。
“是，哥哥吗？”
“欸？”
光是听见声音，我就吓了一大跳，手一哆嗦，险些把手机都给直接扔了。
“啊，嗯，是我。”
我努力平缓了下心情，这才回答道。
“吃惊了？”
我似乎能看到妹妹在电话那头摇晃身体的模样，
“都吓尿了。”
“哇哦，哥哥真脏。”
“那只是比喻啦。”
妹妹还是老样子，有些分不清玩笑和真话。
“手机是妈妈给你买的？”
“是啊，因为哥哥不在身边嘛。”
妹妹说着理所当然的理由，却让我的心如同被针扎了一样难受。接着，妹妹说明了打电话的来意。
“哥哥，后天有空吗？”
“咋了，有事？”
离学校开学还有四天，今天也已经辞了职，所以在那之前我都是闲着的，但我却下意识的选择了避而不谈。
“后天我要去参加舞蹈学校的入院考试，我想哥哥陪我去。”
“这样啊，妈妈不行吗？”
我继续问道。
“妈妈说那一天她很忙，可能抽不出时间。”
无法想象妹妹独自一人走在街上的模样，除了担忧之外还是担忧。想要同意的话几乎到了嘴边，却又被我硬生生咽了回去。不知为何，我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恐慌之中，甚至有种一旦回去就再也无法离开的感觉。所以，我蹲在了街边，很没有出息的怂了。
“可是哥哥也有点忙啊，要为开学做一些准备。”
谎言跟着涌出喉咙，在舌头上打起了转。
电话那头，妹妹没了声，应该是在失望吧，印象中的哥哥，正在逐渐破碎。电话就这么一分一秒的沉默了十下，妹妹的声音才又在耳边想起。
“哥哥，很忙吗？”
“嗯。”
只是从喉咙里挤出这一个字，我就拼尽了全力。我从没想到，说谎会是这么困难，让人难受的事情。
“那就没办法了呢。”
妹妹说出了和那时一样的话，而我因为再也受不了心中的那股压力，迅速的结束了通话。
这样就可以了吧？我扪心自问着回到了同事们的面前。
......
深夜，我回忆着妹妹的那通电话久久不能入睡。因为妹妹的事情而失眠已经不是第一次了，但这一次要严重的多。眼睛盯着发光的通话键，直到手机响起电量警报音，也没有拿出勇气按下去。
我一直认为自己做的都是正确的决定，却没想到会错的那么离谱。以至于连给我后悔的时间都没有，现实就狠狠的给我来了一锤子。在大学生活的第二天，早课刚刚结束，我便接到了母亲的第二个电话。
如果说十岁时候与妹妹的第一次交谈是人生的起点，那么来自母亲的这通电话，便成为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转折点。
电话那头是妈妈哽咽的声音，在我面前从来都没有哭过的妈妈，第一次声音沙哑的好像垂暮的老人。
我顿时慌了，迫不及待的询问起来。
“妈，怎么了？”
“......”
电话始终沉默，我感觉心都沉到了海底，直到妹妹开了口。
“哥哥，在上课吗？”
“刚上完早课，你在哪儿？”
妹妹的声音有些微弱，我立刻就有种什么东西裂开了的感觉，然后电话再次被妈妈接过，直到听完妈妈哽咽的话，我都好像活在梦里一样，脑袋飘飘忽忽，那个裂开的东西发出啪啪的声音，已经碎成了一堆渣子。
挂掉电话，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，耳边回响起那一天妹妹询问自己的话。
“哥哥，后天有空吗？”
“......”
“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。”
我抱住了自己的膝盖，把脑袋深深的埋了进去，陷入了无尽的自责与懊悔。
......
--妹妹出了车祸，就在考试的那一天早上。
人生无法重来，也没有那么多如果，我明明知道这些道理，却依旧撒了谎，做了那样的决定，背叛了妹妹的期盼。所以，这是对我的惩罚。
但这不公平，因为错的人是我，并不是妹妹。
我在同学们惊异不解的目光下，就这么冲出了教室，跑回了宿舍，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拿上几件就坐上了回家的班车。直到站在妹妹面前，看到妹妹脸上露出的笑容，我才彻底瘫软了下去。
妹妹安安静静的坐在病床上，正在一小口一小口吃着妈妈削的苹果。突然看到我，也吓得有些不知所措。
“你怎么回来了？”
这时，妈妈从病房外端了一盆凉水进来。
“我给老师请假了。”
我发现去了外省这些日子，说谎的技术倒是提升了不少。妈妈没有怀疑，将手中的水盆放下，这才对我说道。
“正好，我去外面买点吃的，一直累到现在，还没顾得上吃饭。”
妈妈的脸色有些憔悴，看样子是熬夜了。她摸了摸妹妹的额头，便离开了病房。
病房里一共有四张床，但只有妹妹一人，所以看上去有些冷清。我坐到妹妹的床前，有些不敢去看妹妹的脸，妹妹却笑着把手里的苹果递了过来。
“哥哥，饿不饿？”
“不饿，在路上吃过了。”
我说着，伸出手摸了摸妹妹打着石膏的腿，问道。
“还疼吗？”
妹妹随即摇晃起了脑袋。
“不疼了，不过医生说要好久才能恢复走路，因为腿骨被压断了。”
好久究竟是多久，妹妹没有说，但不代表医生没有解释清楚，而且我大致猜得到这个时间的长短，因为曾经有听过这类的事情。
妹妹说的很随意，我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，或许妹妹不明白，又或者她比谁都清楚，只是不想说出来罢了。在普通人眼里，失去双腿也许只是无法再像从前一样正常走路，但对于妹妹的意义却完全不同。
--那是妹妹的人生，承载着妹妹的希望与未来，这一点我比谁都要清楚，所以我才更加痛恨自己，痛恨自己的胆小，自私与不负责任。
从妹妹的口中，我得知了事情的经过，而撞了妹妹的家伙恰巧就住在楼上。在开车的同时犯了急性重病，因为身体的剧痛而导致神经休克，最终冲上了人行道，相对于此刻已经能够吃饭说话的妹妹，那个家伙自己却还处在重度昏迷，等着进行手术，是生是死尚未可知，这也算是一种惩罚了吧。
可是，失去的东西是可以用惩罚来抵消的吗？
妹妹失去了她的未来，而我，失去了妹妹的未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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